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奶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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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冰雪驮住日落的最后一刻,她看见这一片没有荆棘的人间。

    总觉得,这时他们应该要接吻。

    贺司屿隔着薄而圣洁的霞光和她对视。

    她最近格外主动,完全投入进恋爱的状态,年轻女孩儿既青涩,又对爱情天生有着浓烈和浪漫的憧憬,与他这年纪的心态不同。

    就是如此被她吸引。

    总是能激起他很多欲望,占有的,保护的。

    贺司屿透出很轻的一声“嗯”,鼻音上扬,是困惑的语气,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
    苏稚杳微微含着女孩子可爱的嗲意,嗔他:“你听见了。”

    他淡淡噙笑,不置可否:“声音太小。”

    男人有时就是有这样的兴致,故意要逗人家小姑娘,看她羞得面红耳赤。

    可苏稚杳又跟正常的小姑娘不太一样。

    羞是羞了,脸颊也浮起薄红,但她有股不服气的劲,努了下嘴,突然抬起胳膊,搂着他头颈用力往下一勾,不由分说吻上去,不给他得意。

    她强吻起人还蛮有几分霸道的。

    贺司屿在她踮脚压过来的那一瞬笑了下,嘴唇贴合,柔软的,湿润的,几乎是瞬间,他张开唇便开始回吻,属于男人炙灼的热息迅速覆没了她唇舌的凉意。

    气势到了,但亲热的本事还是不如他。

    苏稚杳被他吸得双唇酥麻,高山上缺氧得更快,她昏沉沉地抱紧他脖颈,裹在围巾手套里的肌肤竟都微微发汗。

    响起几声咔嚓。

    惊扰了亲吻中的人。

    周逸一行人不知何时悄悄潜近,兴冲冲举着相机,贺司屿一记冷眼,他们又立刻落荒而逃。

    “他们三岁吧……”苏稚杳红着脸,嘀嘀咕咕埋怨,躲在他大衣里不肯再抬起脸。

    情到深处的吻生生被打断,实在磨人。

    贺司屿将她被弄凌乱的围巾重新绕好,低头亲了下她耳廓,声音轻哑,有情.欲未褪:“回去了?”

    做这种事还是得要在酒店。

    锁着门,没人打扰才好。

    苏稚杳在他怀里点点头,心里也是想着,下回一定要避开人。

    正要原路返回,猝然一声“轰”的巨响,爆炸声震耳欲聋,从头顶炸开。

    像有人举锤猛地砸破镜子里的宁静。

    苏稚杳低呼出声,吓得一颤,声响的那一秒钟,贺司屿便迅捷地揽住她头,下意识护她到怀里。

    雪地有微微裂开的震感,继而听见远处轰隆隆的接近于闷雷的声音。

    贺司屿眉眼肃沉,凝眸抬望过去。

    天色初暗,最后一缕光线已被山脉吞没,博维峰顶硝烟弥漫,分不清是雪雾还是浓烟,向上升窜吞噬着雾霾灰的天空。

    向下,有山坡雪体坍塌,如一条翻滚的白龙自天际排山倒海地滚滚而落。

    苏稚杳冷静下来后,在他臂弯里仰起脸,看到雪峰上的画面,浩大到悚然,一丝又一丝的惊慌泛滥心尖:“山顶是出什么事儿了?”

    “雪崩。”贺司屿视线定在那一幕情景,虚眯起眸子,眼神渐深。

    这场雪崩蹊跷,无疑是那声爆炸引起的。

    所幸牧场不在山背,并没有被殃及到,但毫无征兆地,户外照明灯和酒店旅舍一排排明堂堂的光亮,瞬地同时熄灭,

    天地间一秒暗下,乌漆嘛黑。

    趁天还是灰的,不至于黑得看不着路,贺司屿立刻带苏稚杳回到酒店。

    当时大堂人挤人,雪山条件受限,备用电源只能维持几盏昏暗的过道光,有不少裹着头发穿睡袍的旅客,拥插在前台絮絮不休地要酒店给说法。

    “司屿哥——”见他们回来,坐在大堂沙发等待的周逸那几人便出声喊他。

    贺司屿走过去,沉着声不知是在质问谁:“什么情况?”

    酒店工作人员自觉上前,朝他鞠躬,用英文深表歉意:“贺先生,实在不好意思,山顶基站舱意外爆炸,引起雪崩造成倒杆断线,导致供电中断,维修人员已经赶过去紧急抢修了。”

    “只这样而已?”周逸对外是个嘴不留情的,工作人员的答复他很不满:“信号塔故障你怎么不敢同和我哥说,直讲我们要在这里困到什么时候。”

    工作人员支支吾吾,答不出所以然,但深知贺司屿是贵客,把其他旅客全得罪了也不能得罪他,低着头,谨慎向他询问:“目前垮塌路阻,等道路清通,酒店保证第一时间安排专车,送您和同伴下山,您看这样可以吗?”

    这种没有期限的保证毫无意义。

    贺司屿语气不容置疑:“天亮之前。”

    他能松口都是饶恕,工作人员哪里敢讲条件,忙不迭哈腰应答,又说为他们另外安排房间,有备用电源供应暖气。

    贺司屿牵着苏稚杳的手一直没有松开,事情都吩咐下去后,他回头对她说:“将就一晚,没有信号和照明,晚上开雪路太危险,天一亮我们就走。”

    “嗯,我没关系的。”苏稚杳温顺地点点头。

    遇到这种大意外,她倒不是很怕,甚至连心慌都没有了,他在身边,便觉一切都很可靠。

    没有信号,贺司屿不可能放心苏稚杳单独,于是和她住同一个房间。

    用过晚餐后,苏稚杳先洗了个热水澡,屈腿坐在壁炉前绵软的地毯上,下巴抵着膝盖,双手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暖茶。

    她穿着软糯的加绒长睡裙,这么坐着,双脚都被盖在了裙摆里。

    贺司屿走出浴室,身上的浴袍松垮着,黑色短发只随意用毛巾往后擦了两下,还是湿的。

    苏稚杳蹙眉:“你为什么不吹头皮?”

    “不用吹。”贺司屿不以为意地走过去,正要在她身边坐下,苏稚杳先起身把他往门前拉。

    “你这样等着什么时候才能干。”苏稚杳不高兴地拽他到玄关前,拿出柜里的吹风机接通电源,絮絮叨叨着:“贺司屿你都这么大个人了,还不会照顾自己的吗?”

    贺司屿一句话没说,就被她按着在凳子坐下,吹风机呼呼地吹出热风,他发间顿时暖流阵阵。

    暖风中,他感受到女孩子软若无骨的手指,柔柔地梳过他的短发,仔细又耐心地要吹干他每根发丝。

    第一次被个小女生教训。

    感觉居然还不错。

    贺司屿无声轻笑,听话坐着,任由她拨弄自己的头发,他双腿分开些,指骨修长的手握住她腰,把她往腿间带近。

    然后阖目抱着她,脸顺势压在她身前。

    她四肢纤细,那里却饱满,该有的肉分两不少,埋上去很解压,舒服得让人满足。

    苏稚杳心用力在跳,克制着喘息,他的呼吸就在心尖的位置,生怕胸腔起伏过度了,和他接触得更满。

    就知道占她便宜。

    心里咕哝着,脸颊被吹风机带出的热风烘得烫烫的,她竭力忽略身前的亲密,集中注意力给他吹头发。

    男人的头发几分钟就干了。

    关掉吹风机,室内安静下来,苏稚杳拨顺他短发,因羞窘低咳一声,轻声说:“好了。”

    她抱着吹风机,轻轻从他腿间退出去,把吹风机放回门边柜里,一回身,面前覆下阴影,遮住了她。

    苏稚杳的背几乎抵到了门上。

    她耳垂都渐渐红起来,这还是头一回,他们在彼此都清醒的情况下,同屋而眠。

    有点怕,把握不好尺度。

    他的手从她腰侧滑过去,随后,她便听见身后响起一道落锁声。

    苏稚杳耳朵更红了。

    “其实也不用锁……”苏稚杳声音极低,目光落在他腰上松松的系带:“外面开不进来。”

    贺司屿笑了:“以防万一。”

    她稀里糊涂地想着,是要防什么万一,难道他还想要做点亲亲抱抱以外的……

    “抬头。”他嗓音也低下来。

    明明语气是温柔的,可他一说,苏稚杳就如感召到某种命令,头颈乖乖仰起来,看向他。

    贺司屿鼻腔呼出的热息暖到她的额头,苏稚杳屏住气,嘴唇被他压住的时候闭上了眼睛,视觉受限,其他感官多了几分敏.感。

    她清晰感觉到他握在她腰侧的手,逐渐移上去,还有他湿热的唇,从她的下唇,慢慢游弋到上唇。

    苏稚杳双手攥在他身前,心尖猝不及防地被捏了一把,她倏地僵住,眼睫簌颤两下,将他身前的睡袍拧出厚厚一层褶皱。

    男人的气息包裹着她,他刚冲淋过,身上有清凉的感觉,唇舌却又像带着火,双重感受交错得她发昏。

    壁炉里的火越来越旺,卧室温度升高。

    亲着亲着就乱步到了壁炉前,贺司屿搂住苏稚杳的背,两人相拥着,双双跌到了绵软的地毯上,落地窗外冰天雪地,里面暖得烫人。

    为免电力过载,室内没有亮灯,只有壁炉内扑朔的火光,闪着晃着,四周沉在明暗不定的氛围里。

    可能是炉里的燃木烧得太旺了,贺司屿察觉到她情动的反应,同她分开,额上竟有微微细汗。

    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,指尖轻缓地抚在她搭扣松开光洁的后背,一双黑眸又深又欲:“有感觉了?”

    苏稚杳在下面,双膝绷得很拢,长发披散在地毯,有几丝摩擦在脸边,引得她哪儿哪儿都跟着起了痒意。

    她轻咬下唇,偏开泛潮的脸,不太稳地喘着气,喃喃道:“你这么弄,我又不是尼姑……”

    一个成年女性,就算是隔着加绒睡裙,谁心端被又搓又咬还能无动于衷。

    贺司屿低笑,唇在她耳廓轻移,低哑着声暗示:“想么?”

    苏稚杳呼吸放慢。

    他们这样是不是太快了,恋爱都还没正经谈多久,就做到了最深的程度。

    她还在自己的思绪迷乱,就听见他在耳畔轻声问:“给你,好不好?”

    苏稚杳脑子虚飘飘的,没想透他意思。

    睡裙还好端端在身上穿着,直到那一小块纯棉面料被勾得挂在了脚踝,他指点软玉,她纤薄的脊背蓦地绷得笔直。

    苏稚杳眼前浮起一层薄雾,脸软软地埋到他颈窝,咬住唇努力压住喉咙里的声音,但还是在他渐速的节奏里,细细地透出几丝难以言喻。

    听着有点委屈,有点妩媚,也有点适意。

    壁炉里的火一直燃到天明。

    天倒也没有完全亮,灰蒙蒙的,望出去雪山被笼在一片云雾中。

    凌晨四点多,苏稚杳转醒,发现一宿过去,自己还是睡前的姿势,窝在他怀里,脑袋枕着他的胳膊。

    她一动,贺司屿也醒了。

    但他没有睁开眼,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:“再睡会儿。”

    他这会儿刚睡醒,嗓子是松弛的,平常冷冽的锐感降到最低,说话带着微微鼻音,这副样子,是不为人见的另一面。

    苏稚杳心中一动。

    突然想到那天在周家,他话里表达着,他们以后会有个家。

    思绪正深刻着,他的手滑下来,食指和中指在她唇上轻轻压抚着。

    难以克制地回想起昨晚的不可描述。

    苏稚杳脸羞耻地红了,捉住他手腕,把他作乱的手往下拉开。

    贺司屿识破她心思,很轻地笑了声,说:“干的。”

    话不明意味,有意误导她乱想。

    现在有多干燥,昨夜就有多濡湿。

    苏稚杳不可避免地上了套,透红着耳根,拽过被子去捂他的脸:“你不要说话。”

    贺司屿合着眼,被子扯回去,掖住她肩膀,明知故问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你手上的气味……奇怪。”她涩声。

    他鼻息溢出一丝笑,把她娇小的身躯拥在臂弯里,低下头轻声问:“怎么是我奇怪,这味道不是你的?”

    说着,手指还凑到她鼻尖:“你自己闻闻。”

    苏稚杳羞臊得踢了他一脚,从被窝里钻出去,抱着衣服跑进了浴室。

    昨晚临睡前就有工作人员过来告知,已经清出一条路,可随时为他们安排离开的车辆,此刻风雪寂静,天也逐渐亮起,是下山最好的时机。

    苏稚杳穿戴整齐后,贺司屿进浴室洗漱。

    想着走前应该要吃些东西,否则天冷吃不消,苏稚杳坐在床边,座机听筒握到耳旁,想让前台送早餐到房间,却是听见一阵盲音。

    忽然回想起,没有信号。

    苏稚杳苦恼地搁回听筒,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,想到他昨晚吃得很少,略做思考,决定去趟前台。

    因大规模停电,酒店大堂只亮着备用灯源,一簇昏黄打在前台,周遭死寂,不见人影,散发着颓废的凄凉感,让人恍惚身处梦境里。

    苏稚杳下巴陷在外套领口那一圈狐狸毛里,见前台空空无人,用英文问道:“你好,有人吗?”

    空荡到她的声音都有了回音。

    四周环境阴凉得有丧尸片的感觉。

    好歹是白金酒店,服务真差劲……苏稚杳皱着眉,疑惑张望,扫见接待桌上的对讲机,她想要使用,看看能否得到回应,探过身去拿,惊见桌下身影,她吓一跳。

    两名女前台被束缚着手脚,嘴唇封住黑胶带,捆在接待桌底下呜声挣扎,望着她,满眼惊恐,似乎是在提醒她小心身后。

    苏稚杳心中一怵,悚然回首。

    几张狞笑的欧洲面孔,同款重型抓绒作战服,颈侧都纹着黑翅,恶狼般的眼神盯住她。

    “啪嗒”一声,苏稚杳手中的对讲机掉落在地面的瓷砖。

    -

    苏稚杳在难闻的刺激性气味中醒来,睁开眼,慢慢扶地坐起,朦胧的视线一点点清醒,辨认出画面。

    这应该是一个大型钢造化工厂,水泥地上放置着各种化学反应设备,钢架以及集装箱。

    苏稚杳本能动了下腿,脚踝拉扯得一痛,被一条锁链牵扯住。

    惊觉,自己正在巨大的方形玻璃缸里。

    “又见面了,我的小美人鱼。”

    懒洋洋调情的声音响起,有几分耳熟。

    苏稚杳抬眸,心倏地一紧。

    “真美。”伊万蹲在她面前,隔着一面玻璃,仿佛是在欣赏属于他的作品。

    苏稚杳恐惧地往后挪,后背贴着玻璃,躲到离他最远的角落,颤声:“你想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嘘——”伊万一根手指竖到唇间:“那夜拉斯维加斯见过后,我就一直想着你,你很特别,让我念念不忘。”

    苏稚杳忽而睁大眼睛。

    他那只手,没有小拇指,伤口愈合后皮着包骨,可怖得让人发寒。

    伊万在她惊惧的目光里,垂下头,低低笑了几声,气声断断续续,笑得很诡异。

    “别害怕亲爱的。”

    他一双狐狸眼噙着暧.昧,断指的右手举到眼前,慢慢转动观赏:“等解决了你男人,我一定好好疼你。”

    闻言,苏稚杳刹那意识到。

    他们的目标是贺司屿。

    “还真要感谢警察发现了这里,在山下设伏,我们不得已炸毁基站舱拖延运毒时间,否则我的人也不会在牧场巡哨时看到你,把你带到我的面前。”

    伊万流连在她身上的眼神越发痴迷:“你说,这是否就是你们中国俗称的,缘分。”

    苏稚杳已没了嫌恶的心思,压抑住内心止不住泛滥的恐慌,竭力保持冷静,定定看住他:“我只是他的情人,你拿我要挟他没有用。”

    伊万阴恻恻地笑了笑:“别这么说亲爱的,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儿,没人会忍心,我的人在酒店给他留了话,相信你们马上就能见到了。”

    苏稚杳怔两秒,深长地喘了几口气,瞬息间,她醒悟,死死克制住凌乱的心跳:“他不会来的。”

    伊万漫不经心地挑了下右眉。

    刚刚的对话都是英文,突然,一道粗哑的声音用中文阴晦地说道:“山顶大雪封路,车开不上来,给我们贺老板一点时间。”

    苏稚杳循声去看。

    见到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,寸头断眉,耳上有单只金耳圈,一身豪气的海懒毛皮革,叼着烟,不急不徐地走上台架。

    林汉生。

    苏稚杳瞳孔冷不防震颤了下。

    “苏小姐,别来无恙。”林汉生拿下嘴里的烟,眯着眼吐出团团烟雾,站到墙边的红色按钮旁,夹烟的手指了指她头顶的巨型炼炉罐,像是看在旧情分,颇为好心地和她解释:“里面是制毒用的高浓度硫酸,按下开关键,只要半小时,硫酸就能装满整个玻璃缸。”

    苏稚杳看向上空,果真看到一只高悬的大炉罐,开口向下倾泻,如同铁制壶嘴,随时要浇注下什么。

    她指尖发抖,不可能不怕。

    “看到那儿了吗?”林汉生又指向另一方向,那里叠着炸.药包堆:“只需要一点点火,砰——谁都别想走。”

    他笑:“放心,贺老板不仅会来,还会独自来。”

    林汉生说着,在旁边的椅子坐下,翘起二郎腿,狠狠抽了口烟,声音在烟雾中突显阴冷:“他可真是好手段,害我这么多兄弟入狱,今天也该还了。”

    他又对着谁招了下手:“罗祈。”

    “林哥。”在一旁站守的男人走到他身边。

    苏稚杳心跳猛颤,又是一张熟悉的面孔。

    她有印象,这个罗祈是当初在停车场,被贺司屿清理门户的对象。

    “瞧瞧。”林汉生饶有趣味,望向玻璃缸里的苏稚杳:“贺老板的仇家可真不少。”

    伊万出声叫停,玩味地笑说:“别把我的小美人吓坏了。”

   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
    这间厂房在最深处,密不透风,耳边却依旧清晰着外面呼啸的风雪声,高晶绝热天花板上亮着几盏白炽灯,阴沉沉的。

    苏稚杳瑟缩在玻璃缸角落,不知过了多长时间,半小时,一小时,或许更久……她魂不守舍地发呆,早顾不得畏怯自己的处境,心里反复祈祷着的,是贺司屿不要来。

    干等太久,伊万失去耐心,突然起身踹开椅子,烦躁地薅了把金发:“嘿老兄,贺司屿到底还要不要他的女人!”

    林汉生淡定:“伊万少爷,稍安勿躁。”

    “Well,”伊万扭动脖子,活动两下后,撑手一个翻越,敏捷地跳进玻璃缸:“我先和他的女人爽一回,作为对他迟到的惩罚。”

    伊万抽开裤腰带,走过去,一把将苏稚杳拽到怀里,苏稚杳惊呼着奋力挣扎,可惜男女力量悬殊,她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,只有脚上的锁链撞在玻璃上一声一声地响。

    她的反抗,让伊万更兴奋,他用力去扯她外套的狐狸毛领:“不要抗拒我,亲爱的,这是很快乐的事情,你知道的不是吗?”

    苏稚杳拼命躲避他的触碰,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突然一巴掌甩到伊万的脸上。

    一声响亮的耳光。

    伊万脸歪向一边,被打懵几秒,慢慢回过头,看她的碧眼里,热潮渐渐转寒,他舔了下嘴角,眸色极端,低低咒骂一句,直接去撕她的裤子。

    就在苏稚杳绝望之际。

    厂房门口,骤起几声枪响。

    林汉生面色一沉,伊万也瞬间停下动作,众人的眼睛都齐齐盯向门口。

    外面声响激烈,枪声混着肉搏,或摔下钢架,或被掰折胳膊,声声惨叫交杂一处。

    短短几分钟,外头重新寂下,没了动静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屏住呼吸,注意力集中在门口。

    有那么三五秒钟的平息,霎时一道闷隆声拉得很长,高大沉重的工业平开门,向两侧敞开。

    天光大亮,涌进厂房里,驱散一隅又一隅的阴暗。

    苏稚杳眼睛不适应光亮地眯拢起,渐渐地才看清,那道出现在门后的黑影。

    身形修长硬挺,逆在光里。

    他右手垂在身侧,勾握着一把枪,立于光影中,只是轮廓阴影都散发着让人胆寒的狠戾气息。

    苏稚杳睫毛忽眨,一滴逞强忍住的眼泪终于失控地掉落下来。

    他真的来了……

    贺司屿慢慢走进厂房里,披在身上的光隐去,身影越来越近,面容越来越清晰。

    画面恍惚与几年前重合。

    在初见他的那个圣诞夜,他就是这样出现,那时他是她眼里的恶魔,现在,他是她的救世主。

    伊万的手下每个人颈侧都有罗西家族的黑翅纹身,他们持刀枪对峙,团团围住贺司屿,似乎是方才那场搏斗被他的气势震慑怕了,都不敢妄动,也不敢靠近。

    贺司屿一步步走到厂房中央,眼里只有远处被锁在玻璃缸里,狼狈望着他落泪的女孩子。

    他浑身气场危险得骇人。

    被他冷眼一凝,伊万不知怎的心悸了下,不自觉松了手,苏稚杳一失力跌坐在地。

    下一秒,伊万后知后觉到自己的怂,面子挂不住,他翻出玻璃缸,拧拧脖颈:“欢迎光临,贺先生。”

    他迈上钢架台,搭着胳膊伏在铁栏边,自上而下,吊儿郎当地笑看这一场景:“我很乐意接待你,不过还是要奉劝你,最好别再靠近,否则我不确定这一罐硫酸,会不会伤到你的女人。”

    贺司屿眼底聚起一抹刃般的冷意。

    他停留在原地没有动,视线淡淡扫过林汉生和罗祈,再回到伊万,声线低沉,自薄唇间吐出:“放了她,有什么冲我来。”

    伊万猖狂地笑起来:“贺先生,我很欣赏你,你们中国有个说法,叫血债血偿,我喜欢这个词。”

    他从袖臂口袋里抽出一把军刀,朝贺司屿抛下去:“跪下给我磕头赔罪,再自断一根小拇指,我就放她走,如何?”

    苏稚杳面色煞白,惊得都忘了呼吸。

    伊万转瞬想起,指住他,笑意狡猾地补充:“把枪放下。”

    贺司屿面不改色目视他片刻,垂下眸,倏地扯唇笑了。

    他这反应,伊万莫名头皮发麻。

    贺司屿那把枪在指间转过一圈握住,扬手一扔,手.枪在地面滑出几米远。

    罗祈眸光一动,抢先一步过去,迅速捡起他丢下的枪,别进后腰的空枪套里,看似是不给他再拿到枪的机会。

    捡枪的瞬间,罗祈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,和他对视一眼。

    贺司屿漆黑的眸子微深,不做声色,双手慢慢举过头顶,掌心开着,示意手里是空的。

    硫酸罐的开关旁,守着两名手下,伊万不耐烦地威胁催促。

    贺司屿薄唇淡抿,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,西装裤下一条腿往后退半步,慢慢屈膝。

    “贺司屿——”

    电光火石,女孩子急迫的一声呐喊。

    他停顿,凝望过去。

    苏稚杳泪水涌出来,顺着下巴都流进了狐狸毛领里,倔强地忍着哭腔,用尽全力朝他大喊:“不要跪,我不许你跪!”

    四目深深对望顷刻,他却是笑了。

    笑意简单,没有之前的寒意,也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意味,只是想要告诉她,没事。

    苏稚杳眼睛酸得更厉害,拼命摇头呢喃着不要。

    她知道,如果不是为她,他绝不可能放下这么多年的骄傲,对任何人折腰,哪怕是死。

    可偏偏就是为了她。

    “别再给我展示你们的情意绵绵了。”伊万心生燥意,踹得钢架一阵嗡鸣:“我再给你最后十秒。”

    林汉生咬着烟看戏,佯装无奈地摊了下手,笑得含糊:“贺老板,我很想继续和你做生意,但这里是罗西家族的地盘,我也无能为力。”

    这边,伊万已经开始倒计时。

    贺司屿凉凉勾唇,就算是要下跪的姿势,他身上都笼罩着熄不灭的高傲和矜骄。

    就在伊万数到最后一秒,贺司屿即将跪到底的那一瞬,骤不及防两声枪响。

    守在开关旁的两名手下突然倒地,一枪毙命。

    趁众人惊愕,一时没回过神,开枪的罗祈飞速掏出后腰的另一把枪和弹匣,准准甩向他。

    “老大——”

    贺司屿黑眸一眯,眼疾手快接住枪和弹夹,他的反应常人一向无法企及,枪口目标明确,一秒对准周围持枪的几人,黑皮手套下的食指扣动扳机,连续几声嘣响,不偏不倚,枪枪致命。

    等那一方人回味到罗祈的叛变,他们已失去主动权,被迫身陷打斗,仓皇持握起刀抢,交战一触即发。

    尽管如此,寡不敌众。

    主要势力都在与贺司屿纠缠,他本就离得远,过去更艰难,只能借集装箱躲避子弹,先清扫前方障碍。

    场面一度混乱。

    林汉生越狱死里逃生,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命,他绝不会想要死在这里,见状他神情重新正肃起来,不假思索退离到安全的地带。

    伊万脸色十分难看,恶狠狠诅骂了几句难听的话,见他们连区区两人都半天对付不过,伊万似乎是被惹怒了,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手下,三两步迈到开关前。

    他扬起手,凶煞地威吓,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,报复心侵占理智,一掌拍下开关。

    近处的罗祈来不及换弹,想也不想地扑过去,缠打之下被一刀捅进心脏,拼着最后一口气,和伊万一同从高高的钢架上摔落下,被压的伊万后脑着地,当即昏厥。

    但还是晚了一秒。

    开关已经按下,在一声重型化学设备的启动声中,硫酸罐开始运作。

    苏稚杳惊叫一声,紧紧闭住含泪的眼睛,抱头蹲在玻璃缸角落,缩在那里小小的一团。

    一注硫酸泼下。

    玻璃缸一面及时被砸碎,在破碎的迸裂脆响中,周宗彦闪身冲进去,以身护住苏稚杳。

    浓硫酸全都淋在了他背部,腐蚀性极快,周宗彦皱紧眉头,咬住牙,朝铁链的锁口开了两枪,立刻带她出了玻璃缸。

    周宗彦一只手挡她在自己身后,一只手抬枪射击,拉着她突出重围。

    这个过程太快,太突然。

    苏稚杳被他带到一列集装箱后的视野盲区,才醒过神,诧异他的出现:“宗彦哥……”

    周宗彦几秒换弹:“躲这里。”

    话落他端着枪,探身确认安全后便闪身出去支援。

    枪声萦绕耳畔。

    苏稚杳留在原地,心有余悸地喘着,胸腔起伏剧烈,既担心他们,又怕出去给他们添乱。

    她攥着手指提心吊胆,从这个角度,恰见林汉生鬼祟地摸向炸.药推的方向。

    恍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,苏稚杳呼吸一滞,不知何处而来的勇敢,不加思索冲出集装箱。

    贺司屿和周宗彦两个人,都有以一敌百的本事,林汉生见势不妙,左右都活不了,便起了同归于尽的心思,定时装置有延迟,他从后门跑还有逃生的机会。

    谁知差几步就能点到导火线,后腿突然被人用力一拖,他蓦地扑倒在地。

    林汉生吃痛回头,就见苏稚杳死死拽住他不放,他果断抽出匕首,砍向她的手。

    贺司屿视线越过近在眼前敌人的肩,望见那一幕,他浓眉倏凛,对准那人的枪口一瞬偏移。

    两发子弹出膛。

    一发从贺司屿的枪□□出,贯穿了林汉生的头颅。

    另一发来自面前那人。

    贺司屿一声闷哼,转瞬再次扣动扳机,给了对面那人迟到两秒一枪。

    林汉生直接死在眼前,苏稚杳惊慌地松开手,想站起来,却发现刚刚阻止他太着急,脚崴了。

    战场分为两拨,主要一拨围着贺司屿,另一拨分出去对付周宗彦,所幸敌方兵力不算很多,此刻一番厮杀下来,已所剩无几。

    一枪击中,最后一人倒地。

    嘶吼声停了,枪声停了,工厂里忽然寂静下来,能清晰听见两人搏斗后的激烈喘息。

    周宗彦身形不易察觉地一晃,强自稳住,微踉着快步到苏稚杳身边,揽肩扶她起来。

    三人在门口会合。

    “山顶气候太恶劣,车子和飞机都开不上来,必须走到北坡山麓,那里有警队接应。”

    周宗彦接到消息就立刻行动,出动警用直升机,从港区到瑞士,直飞十个多小时赶到,警队徒步上山途中遇到伏击,他一人潜到山顶。

    “先走。”贺司屿气息沉重地回应,看向脏兮兮的苏稚杳,摸了下她凌乱的头发安抚。

    三人正要向外走。

    周宗彦眉心动了下,职业敏锐度使他察觉到动静,反应短瞬,他猛地回首。

    不知何时醒过来的伊万,正举着枪,枪口黑魆魆的黑洞,对准了他们的方向。

    周宗彦眼瞳收缩,肃然呵声:“趴下!”

    他一把将苏稚杳搂到身下,匍匐在地,眨眼之间,连续射出的几发子弹,全击中了他背。

    贺司屿面上顿时覆起戾气,迎面开出枪里最后两发子弹。

    一枪打在伊万的腕部,伊万痛叫一声,手劲忽松,手.枪掉落,另一枪打在膝盖,他蓦地扑跪下去。

    “宗彦哥,宗彦哥……”苏稚杳颤声呼喊,用力抱住周宗彦。

    血从他身下流出来,他张开唇,想要说话,却都发不出完整的音,喘着气,喉咙里一下涌出大量鲜血。

    “宗彦!”

    贺司屿蹲下身,才发现,他警服下的防弹衣早已被硫酸腐蚀,每一枪子弹都击穿了肺腑。

    他死死盯着周宗彦的脸,长久静止不动,仿佛中枪的是自己。

    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拉长。

    贺司屿眸底怒火越来越浓,涌动起澹澹杀意,他忽然起身,不慌不忙走向伊万。

    那双沾满周宗彦血的手,慢慢捡起伊万掉落的枪。

    他的一丝不紊,让人恐惧丛生。

    伊万手肘支着地,在他走近时,惊惧地不停往后挪,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:“你敢杀我,就是和罗西家族作对,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!”

    伊万言辞正激动,贺司屿一枪打在他腹部,他痛苦叫出声。

    随即又是两枪,打中了他的大腿和肩胛骨。

    伊万呻.吟,痉挛在地不能动弹。

    贺司屿阴翳着脸,一边走近他,一边开枪,偏就是没有一枪致命,给他留着一口气,死活都不能。

    皮鞋狠狠一下踩在他肚腹,慢慢碾压。

    伊万嘶哑着声,疼得都说不出话,后颈突然一紧,被他扼住拖过去,一路拖到玻璃缸旁。

    “干什么,你想干什么……”伊万咯噔了下,悚然地瞪大眼,猛不丁挣扎起来。

    贺司屿平静得可怕,目光冷而淡,居高临下睥睨他的那一眼,杀心明显。

    嗓音又慢又沉,听得人四肢百骸都哆嗦。

    “送你,下地狱。”

    话音落下,伊万就被狠狠踹进了积着硫酸泊的玻璃缸里,无色的硫酸瞬间血色成河。

    强酸腐蚀血肉,他什么气焰都没了,只余下歇斯底里,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楚。

    伊万终于深刻体会到了贺家这位传闻中折磨人的手段,但为时已晚。

    他的下场,要么一点点血流而亡,要么一点点被硫酸腐蚀骨肉。

    贺司屿回到周宗彦面前,单膝跪下去,伸出手,慢慢抹掉他唇边不停外溢的血。

    苏稚杳无声看着这一切,热泪禁不住滚落,口鼻都堵塞住,难以呼吸。

    她知道。

    挚交性命无疑是保不住了,他不是真如表面的冷静,只是在心里一人疯魔。

    周宗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指尖颤抖着,抽走贺司屿射击伊万的那把枪,握到自己手里。

    看着他,周宗彦嘴角艰难地扬起一个笑容。

    时间好像退回到周家别墅那夜。

    一桌人肆意笑闹,酒正酣,杯不停。

    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,穿黑色冲锋衣的周宗彦抱着胳膊懒懒靠在那里,一身正气地笑着对挚友说——

    现在犯个法,看我还给不给他顶罪。

    贺司屿回他一声哂笑。

    然而此时此刻,一个眼神,心照不宣。

    门外起了风雪,白茫茫一片,周宗彦意识渐渐消散,视线开始模糊,他望向抱着他哭的女孩子,恍惚看到一张遥远的笑脸。

    “哥哥,下周学校有钢琴比赛,我准备了好久呢,你要来听喔。”

    “又要出任务,几时能回来,哥哥,不可以错过我的生日!”

    “哥哥……”

    周宗彦满口血红的唇,缓缓牵开笑,他笑起来,嘴角有好看的括弧,这回是带着释然的。

    他神志不清了,头脑发昏地看着苏稚杳,用唇形轻轻念了句“栀栀”。

    可他又好像还是清醒的,清醒地知道眼前的人是谁,因为到死,他都没有越界,去摸一摸苏稚杳的脸。

    “结婚,记得请我喝酒啊……”

    周宗彦的目光从苏稚杳脸上,移到贺司屿的眼睛里,嘶哑着声,耗尽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。

    霎那,时空好似停止了。

    他无力地合上眼,手滑落下去。

    过了很久很久,贺司屿闭了闭眼,嗓子里很哑地透出一声:“好。”

    苏稚杳死命捂住唇,不让哭声溢出来。

    她看着贺司屿俯下身,很用力地抱住周宗彦,拍了拍他的肩。

    这是兄弟间的告别。

    看着和往日任何一次的告别都没什么不同,似乎是山海有相逢,他们总有一日会再见。

    停留最后一分钟后,贺司屿果断从周宗彦手里抽出那把枪丢远,而后拉起苏稚杳。

    走出化工厂前,他回头深深看了眼周宗彦,还有远处的罗祈。

    敛眸,再没回头。

    从这里到北坡山麓,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,别说他们体力都已不支,就是正常状态,要走在风雪里也很困难。

    女孩子本就娇弱,又是刚经历绝处逢生,而且一直没有进食,苏稚杳没走多远,就因血糖太低昏倒过去。

    白茫茫的天落起了雪,呼啸的风声格外刺耳。

    苏稚杳恍恍惚惚再恢复意识的时候,她伏在贺司屿的背上,双手戴着他的黑皮手套,她看到他的发上,蓝黑色商务大衣上,都零落着白色的雪。

    “贺司屿……”苏稚杳虚弱地唤他一声:“你放我下来吧。”

    贺司屿背着她,稳步向前走。

    他声音里夹杂着疲惫,语气却含着笑意,说:“不要睡,也不要说话。”

    苏稚杳面色苍白,头晕乎乎的,她真的很困,也是真的不想拖他后腿。

    “贺司屿……”她气息微弱。

    “我在。”

    苏稚杳阖着眼,喃喃:“这里的雪一点都不好看,我想回京市,等冬天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她神思迷离:“贺司屿……”

    贺司屿柔声叫她:“杳杳,别睡。”

    她没了声音,贺司屿皮鞋一深一浅地踩在雪地里,步步走着,轻声给她讲故事:“从前,有一只小兔子来到一家面包店……”

    苏稚杳一下子被他惹得想笑。

    又好想哭。

    “它问,老板老板,有没有一百只小面包啊,老板说,么的,第二天,小兔子又来到这家面包店……”

    贺司屿慢悠悠地讲,要她听着,不要睡着。

    苏稚杳眼眶酸涩不已,怕眼泪掉出来,紧紧闭着眼睛,把脸深埋进他的颈窝里。

    他明明就很难过,却还要装得一副无事的样子,哄着她。

    耳边是他低沉好听的声音,一遍遍地讲着她这个无聊的故事,渐渐地,他的喘息都明显薄弱下去,讲一段,要停几秒,才继续接着开口。

    后来,中间停缓的时间逐渐变长。

    苏稚杳努力撑了好久好久,很想说,贺司屿你不要讲话了,不要为她浪费体力。

    可惜她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。

    硬撑到极限,最终她还是抵不住睡着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小兔子说,那么给我一只小面包。”背上的人没了动静,贺司屿讲完最后一遍,声音越来越轻。

    白皑皑的漫天飞雪里,异常安静。

    贺司屿走在渺无边际的雪原,一眼望不到尽头,可又好像一刻不到尽头,他就能背着她,一生一世地,一直走下去。

    就这样不知走了多远,走到背风坡,呼号的风雪声寂静下来,天气不再那么恶劣。

    螺旋桨巨大的噪音嗒嗒响彻天际,贺司屿抬头,看见几架军用直升机在他们前方逐渐降落。

    舷梯拉起,警务人员冲下来,帮着军医和护士运输担架,径直向他们狂奔而来。

    耳底有嗡鸣,所有声音都再听不见,贺司屿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,先将苏稚杳放下来,交给医护人员。

    再沉着地告诉警员,周宗彦和罗祈的位置。

    然后,看着他的小姑娘躺在担架,被警员安全送上直升机,他终于泄下透支的劲,身形晃了下。

    脑子里盘旋着的,都是她哽咽的声音。

    她说,贺司屿,我不许你跪。

    所以他连倒下的时候,都有意识地后仰,背部朝下,重重地倒在雪地里。

    耳旁有呐喊他的声音,很近,又好像很远。

    “司屿哥——”

    “老大——”

    贺司屿睫毛很沉,仰望着苍茫的雪空,直到护送苏稚杳的那架直升机飞远了,他才像是放下心,慢慢阖上了眼。

    就是雪山温度低,血液循环慢,此刻,他中弹的腹部,鲜血也汨汨而出。

    刹那回首,才惊觉,他身后来的那一路,血浸着雪,鲜红融在纯白里。

    好像雪白的地毯上,铺展开一条很长很长的红丝带,延伸到尽头。

    那是他,生生走出的一条血路。